原標題:重溫舊書承載的文化與情感
■20世紀初至30年代的上海是全國古舊書籍主要集散地之一,而在當下,以上海作為窗口,洞察舊書市場與文化,探索舊書生存經驗與新發展的結合等,或能有效地讓舊書更多地參與到公眾文化生活之中
■純粹以快樂與收益來衡量舊書的存在價值是片面的。舊書所承載的情感體驗,是無法被具體計算出來的
■如何圍繞一個店面來穩固舊書交易的持久與魅力,這需要書店人與愛書人共同去努力,包括用更多的創意去打開舊書市場的開闊大道,用貼近當下生活的想法去激活舊書流通的密碼,讓更多人看見舊書、愛上舊書
■韓浩月
舊書雖舊,但其中的學問依然深
前不久,上海舉辦了2025“舊書新知·書香上海”專題研討會,會上提到了一些問題,如舊書店的生存壓力怎么解決,如何讓更多年輕人走進舊書店,舊書的文化承載意義與環保價值,數智時代舊書業怎樣跟上潮流,等等。
“巴黎有塞納河,上海有蘇州河”,學者陳子善如此期待上海的舊書市集。巴黎塞納河畔持續400多年的舊書攤,是城市的一大文化景觀。20世紀初至30年代的上海是全國古舊書籍主要集散地之一,而在當下,以上海作為窗口,洞察舊書市場與文化,探索舊書生存經驗與新發展的結合等,或能有效地讓舊書更多地參與到公眾文化生活之中。
當然,舊書的概念,早已今非昔比。
在文化娛樂方式比較匱乏的時代,舊書攤與電影院、錄像廳、歌舞廳等一樣,曾經為人們的精神生活提供了重要內容來源,那時的舊書,多以武俠、言情等通俗讀物為主,讀者可以用較低的價格租借或購買,舊書在這一渠道實現了很大的流通性。
時光流逝,在當下的縣域文化娛樂消費場景當中,早已不見舊書的蹤影,舊書成為率先被淘汰的文化產品。而在一線城市,淘舊書作為一種生活方式被保存了下來。不過,舊書的受眾,多為從紙書閱讀熱時代走過來的中老年讀者。如同集郵、集幣一樣,購買和收藏舊書的行為樂趣大于閱讀樂趣,舊書比新書更早一步地進入精品化、奢侈品化的階段,稀缺版本、首印版本、絕版作品成為舊書當中的珍品,而像過去年代在舊書攤上廣為流行的通俗讀物,因內容與印制方面的粗糙,在當下舊書市場幾無價值可言。
舊書雖舊,但其中的學問依然深,能夠在舊書市場深耕的從業者依然有機會獲益。
有年輕人接棒的市場,就一定有未來
獲益者當中有不少年輕人,他們加入舊書經營行業,在舊書流通平臺孔夫子網上,高峰期每天注冊的1萬人當中,有30%店主是35歲以下的年輕人,這個數據足以令人對舊書的未來產生期望,這標志著舊書交易蘊藏著諸多的可能性。有多高的店家比例是年輕人,就有大致相同的讀者與買家比例是年輕人。舊書流通平臺多抓魚的數據顯示,在購買人群中30歲以下年輕人的比例接近70%。有用戶、有需求就有市場這一說法,在舊書領域一樣通行,而有年輕人接棒的市場,就一定有未來。
就實用特征而言,書是舊的,內容永遠是新的。這一要素決定了舊書價值。在需要者的眼里,書的內容是發光點,至于紙張之新舊并不重要,甚至因為紙書的載體特點,時光痕跡反而會讓有價值的舊書增添吸引力。如果舊書再有著者的簽名、鈐印、題詞,讀者的讀后感,那將額外增添魅力,使愛好者愛不釋手。舊書比新書更早一步進入收藏品階段,其精品化、奢侈品化的進程會加速。與此同時,舊書的淘汰速度也將會加快。
上海博古齋拍賣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吳曉明在“舊書新知·書香上海”研討會上提到,有次從一堆舊書中挑出1928年出版的舊平裝詩集《花一般的罪惡》,作者是邵洵美,最后成交拍出近30萬元。這樣的例子,是有關舊書交易的報道中令人矚目的個案。在舊書身上聽到金錢的響聲,這聲音仿佛也不那么庸俗,反倒有令人倍加欣賞的意味,因為對于舊書的“身價”,唯有懂行者才能看出,而能領略舊書風采的人,又多是讀書眾多、藏書經驗豐富的文化人,他們通過舊書獲得收益,亦可以視為一種“知識變現”。當舊書收藏與流通,真正融入了學問的價值,擁有了財富的價值,必然會吸引更多年輕人投入其中。舊書生意是一項標準的文化生意,它能給人帶來快樂,也能帶來平靜與充實。
重要的不是發現喜歡的舊書,而是與舊書打交道的人
當然,純粹以快樂與收益來衡量舊書的存在價值是片面的。舊書所承載的情感體驗,是無法被具體計算出來的。筆者在一家舊書店駐店觀察時,就發現這家舊書店已經成為附近社區不可或缺的人文居所。這家有著二三十年歷史的舊書店,所服務的讀者主要是中老年顧客,店主與顧客彼此熟知,定時定量前來書店選書已成為不少老顧客的生活習慣。迎來送往中,以書為媒介的交往充滿了儀式感。而這種充滿書香味的儀式感,本身就攜帶著無法被代替的情感價值,這種情感氛圍浸潤著舊書的經營者與消費者,他們互相給予的關注與回饋,沒法被代替或衡量。
朱自清曾用“舊書如友,新書如客”來形容舊書,將書人格化,是愛書人的習慣。當這一習慣更多地被投注于舊書體系中時,就會發覺在舊書店,重要的不是發現喜歡的舊書,而是與舊書打交道的人。
在書店里,人比書要重要——去書店見人,比在書店選書更有意思,因為想要選書的話,眾多的網絡平臺可以提供一鍵搜索,把你想要的書全部呈現出來。這一點,線下書店無法比擬,但線下書店比網絡平臺更值得去的重要原因是,在書店,你可以面對面與店長、店員、愛書人進行交流。這種交流甚至可以是無聲的,只要和他們同處在一個空間,你就會體會到那種不孤獨的快樂,如果能就一本書、一個和書相關的話題進行或深或淺的交流,那種共鳴感與獲得感,更是在線上購書所無法獲得的。
每本舊書,都自帶故事。每一道折痕,每一筆畫線,每一滴落在書封上成為永恒的雨痕,都意味著一本書曾陪伴一個人。讀一本舊書,其中最期待的地方,就在于通過一本舊書與它的上一位擁有者相遇。因為同樣的喜好,而把同一本書握在手中,又因不同的欣賞角度,對同一本書的重點有著不一樣的評價傾向,這其實已經脫離了純粹的對書的閱讀,而成為一種隱性的情感交流。藏書家韋力所著《書樓尋蹤》《芷蘭齋書跋》《書心雕龍:古舊書版尋蹤》等作品深受讀者喜歡,就在于他在書寫這多個系列圖書時,融入了很多故事與情感,這些與人密切相關的情節與細節,使人讀時見字如面,感同身受。
講好故事,為舊書找回繁榮增加更多可能性
在獨立書店與新書出版都承受不小壓力的狀況下,舊書業面臨的困難顯然更多一些。客流量的減少與庫存的積壓,使得舊書店也像新書店那樣上網找流量求生存。但在肯定網上舊書流通便利性的同時,舊書店未來需要更加重視線下交易。畢竟,舊書店所提供的社交場景、書香氣味,以及由此延展的文化與生活屬性等,都還需要一個店面或一個書攤來支撐。可以說,失去了店面的舊書交易,將會丟失大部分味道,而如何圍繞一個店面來穩固舊書交易的持久與魅力,這需要書店人與愛書人共同努力,包括用更多的創意去打開舊書市場的開闊大道,用貼近當下生活的想法去激活舊書流通的密碼,讓更多人看見舊書、愛上舊書。
在海外,像塞納河這樣的舊書文化引人矚目的地方還有不少,比如日本的一些舊書書店街,像東京神保町、京都古書店街、大阪古書町等,街上配套有咖啡店、咖喱店等,一些共享書店會保留作家、書評家在書中留下的讀書筆記和便利貼,還會出租書架供作家銷售著作;在荷蘭,移動書攤是道美景,攤主用大卡車將書運來,裝在一個個書箱里,然后把書箱在廣場上碼起,擺成波浪形,人置身其中像在書海中沖浪;在威爾士有個“舊書王國”——海伊小鎮,鎮上書店密布,這一被譽為“世界第一書鎮”的地方就是由舊書銷售發展而來……
有關舊書以及與之相關的景象與故事,依然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著。對此觀察得越多,越能感知這些舊書背后人與書的故事與情感。舊書因為人的喜愛,而被鍍上了迷人的色彩,也擁有了更長久的生命,圍繞舊書,可以看到更多人與人的相遇,而講好人與舊書、愛書人與愛書人的故事,可以為舊書找回繁榮增加更多的可能性。
《解放日報》(2025年2月20日 0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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