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新姿態書寫當代城市生活——關于滕肖瀾長篇新作《平衡》的對話
對話嘉賓 滕肖瀾(作家)王雪瑛(本報記者)
“平衡表就是人生,畫一份平衡表的全過程,便是一番運籌帷幄,閱盡世情百態。”這是滕肖瀾的最新長篇小說《平衡》中的主人公葛向陽的內心感慨。他是機場地勤業務的平衡高手,卻是日常生活的平衡低能,小說的情節展開追索著人物的種種選擇,生活的柴米油鹽,職場的左沖右突,情感的百轉千回……《平衡》與滕肖瀾以往的小說反差鮮明,是以夢境和現實相互切換的敘事方式直面當代的城市生活,打開人物的內心世界,探討當代人關心的人生課題。通過嘉賓之間的對話,讓讀者了解滕肖瀾為什么跳出以往的寫作舒適圈,遭遇了怎樣的挑戰與驚喜,如何用天馬行空的敘述方式寫好當代城市的日常故事,與讀者一起探討當下生活的不確定性中人生的多種可能性。
職業平衡高手如何平衡他的人生
問:成為專業作家前,您曾在浦東國際機場做“配載平衡”的地勤工作。十年前,您出版了以機場地勤公司為背景的長篇小說《乘風》。是什么觸發您創作新長篇《平衡》“再回首”以往的生活?創作這部小說是駕輕就熟嗎?為什么用“平衡”來命名這部新作?
答:《平衡》不是我寫機場的第一部小說。《乘風》在呈現機場地勤專業方面比《平衡》全面一些,更接近于職場小說。《平衡》更多的是寫主人公葛向陽的日常生活,職場占比并不多。通過“平衡”這一職業,映襯出他人生的“不平衡”,有點反諷意味。葛向陽是個天才的平衡員,專業上駕輕就熟,生活中卻是左支右絀。我之前在機場從事的就是“載重平衡”,不像《乘風》里涉及到許多地勤崗位,多少隔了一層,所以《平衡》里的“平衡”業務對我來說,更加對口,寫起來也比較順。我對整篇小說采取了夢里夢外不斷跳躍的形式,與以往的風格差別很大,相對挑戰也比較大。
問:葛向陽有堅守理想的頑強,也有現實困頓中的退縮,工作平衡與生活難以平衡兩者構成的“反差萌”讓他很有親和力,他的自黑與自嘲模式的自我解壓,讓處于快節奏生活中的當代讀者會心微笑,探討生活中的多種可能性,是當代人關心的人生課題,所以他成了這部滬上都市輕喜劇中的主角,人世間“凡人歌”的主唱?
答:葛向陽的形象,在現實生活中具有一定典型性。一個忠厚、善良,又有點狡黠的小人物。他有自己的小算盤,主觀上沒有攻擊性。愛工作,也顧家,有一定的責任感。但他缺少一種從容的氣質。喜歡自己跟自己較勁。他與朋友龍榮相比,后者甚至都不算傳統意義上的好人,但就是討喜。葛向陽這么形容他——“龍榮就是這樣。他總能不動聲色地,讓人的情緒平靜下來。說的也是大實話,不矯情,貼心貼肺……”他的笨拙、不自信,甚至是別扭,呈現出來又是另一種趣致,讓人又好氣又好笑。人的復雜性便在于此,也是真實的。某種角度看,生活可能就是由無數個不討喜的葛向陽所構成。
問:當代社會正經歷著深刻的發展與變化,科技發展萬物互聯改變著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們對時代與當下生活的認識和理解也處在不斷深化的過程中。十多年來,您先后創作了6部長篇小說,無論是氤氳著上海百姓生活煙火氣的《心居》,還是聚焦金融業職場人生的《城中之城》,都不是完美逆襲的爽感模式,而是從人在時代處境中的真實追求與困境入手,呈現城市在發展轉型中的世態人情,請結合創作實踐,說說對“時代性”與“人民性”的理解。
答:我的小說背景基本都是當下社會,希望能夠盡可能真實、貼切地描摹出當下百姓的生存狀態。題材風格或許不同,但究其根本,都是寫人。寫時代背景下的人的困頓、迷惘,也寫人的不屈和希望。
夢境與現實的切換打開人物內心
問:《平衡》的敘事方式很有創意,不僅僅是夢境與現實的相互切換,還出現了夢中夢的敘事方式,一面是現實主義的小說方式,充滿著新鮮質感的生活細節;一面是小說的情節不僅發生在生活的現實層面,還有人物的內心層面,這是一部“內心戲”特別豐富的小說,您是如何找到這種打開人物內心的方式?對小說敘事的新探索,突破自己熟悉的創作手法,跳出以往的寫作舒適圈是一次特別的體驗?
答:之所以采取這種夢境與現實相互切換的敘事方式,主要也是從主人公葛向陽的人物塑造出發。他本質上是個善良的慫人,他身上既有喜感,也有悲劇性。夢里夢外的形式,能更準確地捕捉他細枝末梢的心態,包括現實想法與潛意識。同樣是寫百姓生活,相比之前的《心居》《美麗的日子》,這次的敘事風格會跳脫一些。用天馬行空的敘述方式,寫一個日常的故事。這是我在《平衡》動筆前,就基本定下的風格。坦白說,《平衡》寫得很艱難,不同于之前《城中之城》寫陌生領域,心中沒底的那種“艱難”,而更偏向于寫作技巧本身。一會兒對新寫法躍躍欲試,一會兒又心懷忐忑。“到底能不能這么寫,會不會收不了場?”心里很矛盾。故事在現實與夢境中蜒蜒前進,兩者隨意切換,相互纏繞。必須承認,《平衡》帶給我的這種寫作層面上的不可捉摸,是之前任何一部小說都不曾有的。但這個寫作過程并不是相當痛苦,我反而覺得很愉快。“挑戰”本身就是一種樂趣,跳脫了我的舒適圈,讓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步步為營,瞻前顧后。我期待這次不一樣的風格,能寫出不一樣的日常生活的感覺。也做好“未必如愿”的準備。《平衡》的寫作,于我而言是一次新的出發,暫時拋開以往的寫作經驗和慣性思路,純粹以新寫手的姿態,去探索一種相對陌生、不太有把握的寫法。在這個過程中,可以梳理過去,或許可以找到未來寫作思路和技巧的不同的可能性,我很樂于去嘗試。
問:人生也如平衡表,每一步彼此牽制互為因果。小說中大量與平衡有關的細節,直面百姓“執飛”日常生活過程中的起伏與顛簸,您在寫作的過程中有同感嗎?有位80后女作家坦言,要做好生活與寫作的平衡很不容易,您是如何平衡好日常生活與文學創作?
答:《平衡》動筆之前,我寫了一段大綱。第一句話便是“人生永遠在尋求某種平衡。平衡的前提是——‘不平衡’”。我至今依然懷念十多年前在機場畫平衡表的情景,那種不斷摸索、左右權衡的狀態。“配置第一塊板的時候,就要想到第二塊、第三塊乃至最后一塊。不能顧頭不顧腳。每塊板之間都有聯系。彼此牽制互為因果。”像極了人生。我希望能夠寫出這份感覺。如何平衡日常生活與文學創作,我個人覺得這不是問題。生活和寫作,我分得很開。我通常是白天寫作,所以寫作幾乎不占用陪家人的時間。寫作于我而言是件很快樂的事,即便偶爾思路受阻,也不會影響到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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