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

　　●魏文晶

　　時令已入深冬，我的城市朔風獵獵，直刮得驚心動魄豪氣干云。河西走廊是個很有個性的地方，多風沙少雨雪，氣候干燥，夏天暑氣暄暄，冬天嚴寒凌厲。二十多年的春去秋來朝走暮回，他鄉成故鄉，我早已習慣了這兒的人事風物氣候。這樣的天氣，窩在舒適的暖氣房里，品茗讀書，閑思過往，那些故人舊事浮上心頭。

　　那年大學畢業，年輕人的意氣和沖動讓我陰差陽錯選擇了去往河西走廊的嘉峪關。在甘肅河東人的眼中，那兒是關外邊塞，荒涼干燥，不宜居，是萬萬去不得的。理想主義青年永遠不會被現實招安，盡管聽多了類似的勸解，但絲毫未能動搖我西行的決心，仿佛飛蛾撲火般地決絕，悲壯而義無反顧。

　　綠皮火車載著我在夕陽的余暉中從省城出發，一路向西?；疖囋谝灰沟念嶔ぶ写┬性谖纯芍暮诎?，第二天臨近中午，終于抵達嘉峪關車站。這兒沒有理想中的詩和遠方，一望無際的大戈壁瞬間將我的夢想徹底埋葬。手里攥著嘉峪關市教委的接收函件，心思早已游離在千里之外，只想著匆匆應付了試講的程序，快馬加鞭回到學校，即刻簽了省城那所鋁廠子弟學校。

　　試講在嘉峪關市一中高中語文組進行，接待我的是一個不到四十歲的中年男教師。戴著黑邊近視鏡，個子不高，微胖。我怯生生地說：老師好，我是西北師大中文系來試講的學生，我叫魏文晶。其時他背對著我，正在專心寫著什么，片刻，他轉過身子站起來，嚴肅地掃了我一眼，面無表情地道：我姓寇，語文組長，回去準備一下，下午4點20分高二（1）班試講《幼學記事》。旋即轉身坐下，繼續忙起他手里的事。我囁囁嚅嚅答應著，腦子里快速閃出日寇、草寇、賊寇、敵寇……罷罷罷，反正又不在此久留，走完試講程序，立刻馬上快速返程，管他什么寇，又與我何干呢？

　　試講在寇老師所帶的最好的班級進行，那個班有后來考入北大的鄧玖征，有成為我同事的馮麗。聽課老師除了寇老師，另有二女一男，究竟是哪三位老師，我至今都未能搞清。其時因我去意已決，并沒有特別在意試講的結果如何，只想著快快應付了差事好逃離這個地方。放下思想包袱，課反而上得得心應手流暢自如，整節課的思路結構重難點的講解完全在一種放松自然的狀態下進行，加之課堂上學生的積極配合高效互動，試講順利完成。評課階段，寇老師一改上午漠然的態度和嚴肅的表情，聲情并茂地對課堂的每一個環節、每一處細節、每一個問題的設置、每一處課堂生成都進行了精準詳盡的點評，末了，他面帶微笑對我說：“你的課講得很大氣，很老道，不像剛畢業的大學生，尤其是板書寫得很漂亮。你完全具備成長為一名優秀教師的條件，歡迎你加入嘉峪關市一中語文組的團隊，下學期你從高一帶起吧！”彼時的市一中，初中共有教學班二十四個，規模大，人數多，而高中每個年級只有兩個班級。剛入職的年輕教師，都得經過數輪初中教學的磨礪方可擇優上得高中。其實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兩樣東西，一個價值感，一個歸屬感，而價值感就是來自于被肯定、被認同。寇老師評課的這段話讓我如沐春風，自信大大提升，他并不是初次見面給我留下冷若冰霜印象的那樣一個人，而是嚴謹、專業、博學又有點小幽默，關愛年輕人的前輩。我甚至冒出一個念頭，在這樣一個團隊中工作，有這樣一位學科組長做我的引路人，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或許是命運的不可違拗，八月份，我像一粒蒲公英的種子，被風吹到那個內心無比排斥的地方，生根，發芽……那個時候，在寇老師的組織推動下，嘉峪關市的語文教研活動時有開展。那年十月，全市語文學科競賽活動在嘉峪關市一中舉行，步入教壇兩個多月的我，代表市一中參加了比賽。那次比賽，我是參賽教師中最年輕的選手，雖然只得了三等獎，但評委老師們還是給予我很好的評價。賽后，就我上課語速的問題，寇老師嚴肅地批評了我，在日后的教學工作中，我一直注意并改正，在長期堅持和努力下，課堂上我已完全能耐住性子，控制好語速，這個問題如今已不復存在。

　　第二年四月份，全市語文大教研的展示課又在嘉峪關市一中進行，寇老師要求我去上初中的篇目《安塞腰鼓》，那個時候，教室的教學設備遠沒有當下這么先進，為了上好那節課，我請時任學校教導主任的周哲為那篇課文朗讀錄音，又通過學生家長找了當時嘉峪關市腰鼓比賽的錄像帶?，F在憶起，那節展示課依然歷歷在目。課上得很成功，聽課的前輩紛紛舉起大拇指，寇老師也夸我這半年時間成長迅速。

　　一直記得寇老師對年輕人的關愛和提攜并心懷感激。那個時候，語文組除了個別幾個年歲較長的教師外，大多數是畢業不久的年輕人，且外地人居多。當時沒有今天如此便捷的通訊條件，智能手機尚未出現，遠離故土親人，難免思親懷遠。周末閑暇，寇老師會帶大家去周邊景點燒烤，游玩，散心，偶爾還會去唱歌，那時的語文組，精誠團結群策群力，像一個溫暖的大家庭。逢中秋或冬至等傳統節日，寇老師就會將組里的小姑娘小伙子邀至家中，緩解他們的思鄉之苦。還記得剛工作那年冬至，風大雪急，邊關酷寒，在寇老師溫暖的家里，寇老師和愛人為我們包的可口的茴香餡餃子，不僅慰藉了我們貧瘠的胃，更是溫暖了孤獨的心，那頓餃子在歲月的長河里回味無窮歷久彌香……

　　在我入職不滿一年之際，寇老師調離了嘉峪關市一中，臨行前，他送給我他的個人文集《燭光心韻》并簽名留念，閱讀過程中更深入地了解了寇老師在學術上精進執著的鉆研精神和作為一個語文人的理想和情懷。也為自己曾經有過這樣一位導師而倍感榮幸。

　　我和寇老師的交往，算起來不足一年，加之當時剛剛大學畢業走上工作崗位，一切都處于懵懂狀態。一年的時光在不明就里的迷茫中匆然即逝。

　　人生的長河中，那么多人來過你的世界，有人來了，有人走了，有人來了又走，有人走了又來，每一個出現在生命里的人都有他的原因。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青蔥迷茫無限憧憬的年輕人，早已扎根在這片戈壁大地，他鄉成故鄉?？芾蠋熯€是那個熱情飽滿，求索不止的導師，繼續著他人生的精彩。山河遠闊，人間星河，行在朝霧里，墜入暮云澤，我們趨行在人生這個亙古的旅途，雖然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卻也是隨緣安生自然立命。時光斑駁處，歲月靜無聲，祝愿寇老師立在高處向闊處行，站在高峰心情光明，成就人生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