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將熟悉變為陌生:與齊格蒙特·鮑曼對談》
如果說現代世界是“流動的”水,那么這些價值就是河中的石頭,雖然經過沖刷,會變色和磨損,但是終究是一種抵擋,也具備某種永恒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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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熟悉變為陌生:與齊格蒙特·鮑曼對談》,是由四篇談話組成的小書,也可以看成是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的自傳。
鮑曼為中文讀者熟知,是因為他那篇《現代性與大屠殺》。作為一個猶太人思想家,他認為納粹對猶太人的大屠殺,并不是希特勒這樣的壞人“一時起意”,而是因為“現代性”中本身就包含著造成大屠殺的因素:冷漠、科學計算、對他人命運的漠不關心。如果喪失人文精神和反省能力,僅僅是追求“理性化”和“效率”,有可能將人類帶向災難。
他對現代性的理解,核心概念是“流動”。他有一本書就叫《流動的現代性》,現代社會的一大特征,就是變動、難以把握。現在,人們開始普遍認識到“不確定性”的存在,而不是像過去幾十年那樣樂觀,或許正好印證我們已經更“現代”了。
鮑曼的這種認識,和他自己的人生經歷有關。他是波蘭猶太人,年輕的時候是共產主義者;德國入侵后,他參軍抵抗侵略,但是二戰后他作為“猶太人”又受到懷疑,不得不像很多猶太人那樣逃到以色列。他的父親已經移民過去,但是鮑曼在以色列感到格格不入,他在報紙上寫文章批評“新成立的國家”,最終也不受歡迎,輾轉到了英國。
即使是社會學家內部,他也不是“正統”。他影響力巨大,研究涉及多個話題,但是又很難簡單歸入“左”或者“右”的陣營。這兩年引進中文版的《工作、消費主義與新窮人》就頗值得一讀。這本書處理的是消費主義的時髦話題,但是和“后現代理論家”不同的是,鮑曼始終有一種讓人感到親切的人文關懷。
作為一位受過迫害的猶太人,鮑曼經常感受到的卻是“幸運”。這是和自己的妻子做了對比:鮑曼參軍反對納粹,只是后來因為猶太人身份受到排斥,而妻子則差點被送到集中營。在這本對談中,鮑曼談到了很多自己的家庭生活,也方便讀者更好地理解他的思想發展脈絡。
他是一個家庭主義者,一個喜歡在廚房做飯的暖男,和妻子一起生活好幾十年。這非常有趣,一方面,根據“流動的現代性”理論,愛情、婚姻和家庭,在當下都會更多受到質疑。人們更在乎一時的感受,擁有“長久的感情”已經不是年輕人喜歡的價值觀。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更是如此,愛和表達都變得更輕易,“生活”卻非常困難。
因此,盡管注意到現代社會的“液態”性質,并以分析和展示現代社會的“變化”而在全球享有盛名,鮑曼本人卻是一個“頑固”的人,一個不怎么變化的人。他不喜歡那種為了觀光和休閑的旅行,因為在這樣的旅行中已經沒有了“發現”的樂趣,“現代世界”已經沒有什么新鮮的地方。但是,他在晚年的時候也渴望到處走走,因為80歲后,已經不帶學生了,他需要和各地的人交流,接受年輕人的“發問”。
讀這樣的“對談”,可以把鮑曼本人當成一個“案例”:在變動不居、多元化的時代,作為一個人,該堅守哪些東西?如果“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個人又該如何度過一生呢?換句話說,我們的精神依托到底是什么?
鮑曼給出的一個答案是“信仰”。他本人并不是嚴格的教徒,沒有“宗教信仰”,但是他又認為人沒有“信仰”是很難接受的。他提出的是一種“世俗意義上的信仰”,人要相信有比人類更高的東西。他把這種看法,轉化為一個略顯奇怪的句子:為什么相信一個并不存在的神是重要的?
他也依然相信道德的力量。不過,他理解的道德概念,不是普通人認為的“做大多數都贊成的、符合主流觀念的事”,在他看來,真正的“道德行為”,可能恰恰相反:在沒有人監管甚至沒有人評判的時候,一個人該如何行事?“最道德的事”,是在納粹時期冒險拯救猶太人的德國人,但是按照當時的看法,這樣做不僅是危險的,也是錯誤的。
這就是齊格蒙特·鮑曼相信的東西,是“頑固的”“堅硬的”。如果說現代世界是“流動的”水,那么這些價值就是河中的石頭,雖然經過沖刷,會變色和磨損,但是終究是一種抵擋,也具備某種永恒的力量。
張豐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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