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一般外地人游河西走廊,都是從蘭州出發,一路西行,在敦煌結束。但我們把蘭州作為最后一站,無他,只是想在旅途的結尾,看看自己幼時生長的地方。所以,在我的計劃里,旅行的最后這幾天,除了用餐是和家人一起,其余的時間就是一個人并非漫無目的地游蕩。
我的第一站,選擇了去濱河路看老人們晨練。濱河路是在蘭州黃河邊修筑的道路,以公園和綠道為主,是蘭州人鍛煉、休閑的好去處,沿途有很多標志性的景觀,比如何鄂的黃河母親雕像,還有平沙落雁、霍去病雕像等等。水車園、讀者大道等重要的城市景觀也在濱河路上。
因為起得比較晚,當我9點多哼哧哼哧騎著自行車到了濱河路的市民公園的時候,有一些老人已經結束了晨練“轉戰”菜市場了。
然而,這里還是沒有令我失望。一群吹口琴的老年人首先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們吹得很有氣勢。老人們最喜歡的活動還是唱歌和跳舞,在一個小涼亭里,一人拿了一個歌本,縱情地演唱《南泥灣》,唱完了還自我鼓勵說:“好!好!就是好!”我想,老年人們聚在一起,圖的就是一個歡樂和陪伴。
這里處處都是質樸的味道,市井的光亮。西北人的性格是如此的熱烈而充沛,而語言上卻又那么溫柔、綿軟。當你在路上看到一個白胡子老爺爺戴著墨鏡,拄著拐杖,提著幾根白蘿卜、幾個粉柿子緩緩走過你身邊的時候;當你打上一輛出租車,司機是個女性,一直跟你閑聊的時候;當你吃牛肉面時隔壁的師傅在輕松地“喧關”的時候,蘭州人的性格和語言,就會觸動你的心弦,讓你難以忘懷。
是蘭州的土和深圳的水揉成了一個我。蘭州,渾厚質樸、古老包容。深圳,英姿勃發、青春恣意。而在我生命中,深圳和蘭州的地位是同樣重要、缺一不可的。在蘭州出生并待到八歲,對我來說,蘭州確實是個特殊的存在。我在年幼時離開了它,而它一直像個和善的老人,坐在門邊,等著我回去。
父母原來住過的地方是個老院子。這是個破舊的院落,如果是常年待在蘭州,或許都想不起來去逛逛。按照自己的記憶,穿過一條讓我殘存記憶的小巷,抬頭發現,原來曾經住過的樓這么矮小。 在這里,我遇到第一個熟悉的“陌生人”。每當在蘭州遇到這樣的陌生人,分享一些支離破碎的信息,好像能夠拼湊出我童年的一角,讓我于恍惚間突然被拉進回憶里,看到懵懵懂懂的自己。
在何家莊菜市場,我去尋找一位老朋友。我還記得自己三四歲時每次被奶奶牽著手到肉鋪買肉時的情形,有幾位阿姨都會特別熱情地招呼奶奶,“石師,來了么?”( 過去,蘭州人以“師”為尊,屬敬辭)。北方人買肉,都是買一大塊或一大扇,很少有買一小塊一小塊的,因為奶奶每次買的肉都特別多,所以成為這邊賣肉者的重要的客人。當奶奶這樣被熱情地招呼,我總是得意極了!二十余年后的我,回想起來,總覺得這個事,是我自戀發展中的重要一步。到了菜市場,我先迅速定位到賣肉的幾家店,發現基本都變成年輕人在打理,而當我終于鎖定到這位阿姨時,從外貌作了判斷,應該是她沒錯! “師傅,你到這噠賣肉多少年了?”她的狀態特別松弛,邊招呼客人邊回答我:“三十幾年了。”我順坡下驢,說:“那你應該認得我。”當她明白我的來意后,瞇著眼睛笑著說,你奶奶過來我可能還能認得呢! 說著話,就毫無遮攔地聊了起來,家里、孩子、生意、黃河夜游等等,仿佛就是親戚,家人,親切而隨和,毫無戒備,這就是西北吧,蘭州吧,這就是撲面而來的質樸。
貳
這次旅程,我依舊深深感受到故土對我的重要性。如果說蘭州像是母親一般,以她的略顯笨拙的臂膀保護著我、支持著我,像是泥土一般給我堅實、厚重的力量,那么深圳就像潺潺清泉,滋潤著我的骨肉,讓我有更輕盈更生動的身姿。離開了哪一邊,我似乎都是不完整的。身在深圳,心系蘭州,回到蘭州,又眷顧深圳,是因為我本來就是在兩股力量的交織下長大的。再者就是無法割舍的蘭州給我味蕾的記憶。
一個外地人,永遠無法想象蘭州在游子心中是多么“好吃”,又是多么不可替代。如果你對蘭州美食的印象只停留在牛肉面,那就太遺憾了。和其他城市的人相比,蘭州人會吃也愛吃。杏皮茶、甜醅子、灰豆子、晶糕、釀皮、油炒粉、牛奶雞蛋醪糟、油茶、青稞,水果有唐汪的杏子、一咬下去汁水四溢的水蜜桃、巨甜的白蘭瓜和黃河蜜,其他主食如手抓羊肉、漿水面、扁豆面、炒面片、涼鹵面、羊雜碎、炒撥拉、爆炒牛犢牛肚……
別的不說,光小吃在蘭州就有數十種。大眾巷里,再回首和杜記甜食兩家店爭奇斗艷;悅賓樓里,銀絲卷和三刀蜜以不變的姿態存在了上百年。而作為蘭州的年輕人,他們張揚的青春也是和黃河邊的燒烤攤、黃河啤酒分不開的。而張掖路的燒烤,同時又治愈了多少飽經風霜的游子呢?
“深圳沒有,你到蘭州買去!”是一句開玩笑的話,意思可以類比為蘭州拉面都不是正宗的,要吃牛肉面得回到蘭州去。這句話多少帶著點辛酸的滋味,因為說的人既在形容自己的一種不滿足,也在表達著對他人的不滿意。蘭州就是這樣,總是擁有一條理由讓你無法忘懷,總是擁有一種元素讓你揮之不去。
火車從蘭州駛離,隨著我們帶的水果和釀皮、涼面和晶糕這些最后能夠撫慰我們味蕾的東西一點點變少,同行者就會遺憾而戲謔地發出聲聲感嘆,一邊表達對旅程結束的無奈,一邊表達對蘭州的贊美。時光的機器還在運轉,旅行總要告一段落了。在這段旅程中,西北再次印進我的腦海里,真實和自然以及相伴終生的質樸是一次旅行乃至整個人生中最鮮活的、最有能量的記憶點。就因為這樣才有千年敦煌,才有不朽的金城,所以,下回再來,再次回我的故鄉,能夠和新的伙伴,講古老的故事,品西北的山河。
□李妍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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