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土溝
麻守仕
在廣袤無垠、黃沙漫天的庫姆塔格沙漠東沿,陽關西土溝,宛如大地脈絡中纖細卻堅韌的毛細血管,悄無聲息卻又堅定不移地蜿蜒其中。它的存在,就像是大自然精心布下的一道防線,穩穩地阻擋住了流沙肆意擴張的腳步,為這片看似荒蕪的沙漠帶來了別樣的生機與希望。
難得碰上春雪初霽的好時節,日光輕柔地灑落在茫茫雪海之上,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芒,如夢如幻。我滿懷期待與好奇,跟隨經驗豐富的護林員,踏入了這片神秘而迷人的西土溝,開啟了一場充滿未知與驚喜的巡護之旅。
一進入西土溝,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片金黃燦爛的蘆葦蕩。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金黃色的蘆葦愈發顯得偉岸挺拔,它們像是一群堅守在沙漠邊緣的衛士,迎著凜冽的寒風,傲然挺立。我們小心翼翼地鉆進這廣袤無垠的蘆葦蕩,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在演奏著一首獨特的冬日樂章。前行過程中,蘆穗上堆積的積雪受我們行動的驚擾,不斷簌簌地落在我們的頭頂、肩頭,給我們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衣”。抬頭望去,數米高的蘆葦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遮天蔽日,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仿佛置身于一個被蘆葦主宰的奇妙世界。
在蘆葦蕩中艱難地穿行沒多久,一陣隆隆的水聲便隱隱約約地傳入耳中。我們加快腳步,循聲而去,隨著距離的逐漸拉近,那水聲愈發清晰、愈發磅礴。終于到達水聲附近,眼前的景象讓我們不禁驚嘆連連。只見西土溝的水流奔騰洶涌,氣勢恢宏,那豐盈的水流順著陡峭的巖石落下,如脫韁的野馬般飛瀉而下,雪白色的浪花四處飛濺,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晶瑩剔透的光芒,宛如一顆顆璀璨的珍珠。那震耳欲聾的水聲,恰似虎嘯龍吟,讓人聽了不寒而栗,深深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雄渾與威嚴。
然而,更令人稱奇的是,在這春寒料峭、萬物尚未完全復蘇的蘆葦蕩里,水面的水草卻呈現出一片綠意盎然的景象。俯身湊近仔細觀察,只見水草一簇簇、一堆堆緊密地鋪陳著,葉片鮮嫩翠綠,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西土溝,又被稱作西頭溝,其得名源于它位于陽關西的獨特地理位置。西土溝水系的源頭在陽關保護區南山,它就像一條靈動的巨龍,從南山蜿蜒而下,總長度約五十六公里。它由南向北,悠悠地流經整個保護區。其水源來自遙遠的阿爾金山的冰川融水,這些融水在地下經過漫長而神秘的滲透旅程,最終來到西土溝。
西土溝的形成,是河水歷經千百年不懈沖刷侵蝕的杰作。其河道最寬處竟可達二三百米,寬闊得如同一片小型的湖泊,展現出一種大氣磅礴的美;最深處有二十多米,深邃而神秘,仿佛隱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故事。千年以來,流水從未干涸,始終奔騰不息,正是這源源不斷的水流,讓西土溝蘆葦搖曳生姿,植被茂密繁盛,處處洋溢著蓬勃的綠意。
追溯歷史,清末年間,曾有勇敢的人家在這片肥沃的河道內墾荒種田,為了灌溉農田,他們還在溝崖壁上精心挖掘洞渠,引河水灌溉。歲月流轉,如今留存的黃鴨洞遺址,便是那段艱辛而又充滿希望的歷史的有力例證,它靜靜地訴說著先輩們在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頑強生活的故事。
正是這種獨特的水文條件,使得西土溝流域濕地內野生動植物種類異常豐富,成為眾多生物的棲息家園。沿著西土溝兩岸地勢抬高處望去,植被呈現出明顯的過渡變化。從水草豐美、蘆葦搖曳,逐漸變換為灌木叢生、喬木挺拔,再到林草地綠意綿綿,最后是檉柳、沙拐棗、駱駝刺等適應沙漠環境的荒漠化植被頑強生長,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幅豐富多彩的生態畫卷,生動地展示了大自然的神奇與偉大。
據同行朋友介紹,中上游在枯水期時,基本處于干涸狀態,河床裸露,布滿了歲月的痕跡;而中下游則有兩處神奇的懸壁涌泉,就像大地母親無私奉獻的乳汁,源源不斷地涌出,匯聚成一條充滿生機的河流。在豐水期,出溝河水面寬可達五米,寬闊的水面波光粼粼,美不勝收。
而這源遠流長的河水似有神奇的溫度調節能力。夏秋季,水溫寒冷,使得流域內沒有魚和浮游生物;冬春季,水溫適宜,流域內水草依舊生機勃勃。這獨特的冷水資源吸引了外來魚商,西土溝從此有了“冷水魚”。而對魚情有獨鐘的白鷺、蒼鷺等鳥類,也常常到此覓食,西土溝漸漸成為涉禽的樂園。夏秋時節,這里蘆葦蕩漾,流水潺潺,灌木蔥蘢,水鳥翩躚,充滿生機;隆冬時節,西土溝的水流不結冰,水流與冷空氣相互作用,形成乳白色升騰的霧氣,讓蘆葦蕩如夢如幻,如煙如霧,如絲如縷。若是遇上白鷺鳥越冬的年份,這里既有“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詩意蘆葦蕩,又有“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的江南迷人景致,令人陶醉。
這里特殊的地質結構也造就了獨特的水文景觀。阿爾金山的雪融水在漫長的地質變遷過程中,儲存在了沙礫層中,形成了地下水豐富的含水層。隨著地勢由高到低逐漸變化,地下水的埋藏深度也逐漸變淺。當到達山前沖積扇時,地下水便紛紛溢出地表,以泉水的形式形成地表徑流。這些涓涓細流匯聚在一起,形成了面積大小不等的湖泊沼澤。據保護區首次科考統計,從河道懸崖涌出的泉水多達數百處,它們星羅棋布,錯落有致,共同構成了西土溝令人嘆為觀止、流連忘返的特殊濕地景觀。每一處泉水都仿佛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藝術品,它們或大或小,或急或緩,各自展現著獨特的魅力。
仔細觀察這些“懸壁涌泉”,便能發現它們各具特色。有的出水量較大,水流如注,從懸崖峭壁上洶涌而下,氣勢磅礴,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征服;有的出水量較小,卻如“泉眼無聲惜細流”般輕柔,它們以細膩而持久的力量,一點點地滋潤著數公里的懸崖礫巖,讓原本干燥堅硬的巖石變得濕潤而富有生機。這些泉水在懸崖底匯聚成碧綠的潭水,潭水清澈見底,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倒映著藍天白云和周圍的綠樹青山。隨后,潭水又不斷匯聚,形成了一條豐滿的河流,河水奔騰不息,虎虎前行,向著遠方流淌,仿佛在訴說著生命的不息與頑強。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當我再次站在西土溝的雪原之上,極目遙望陽關境內茫茫的林帶,心中頓時涌起一股對西土溝和“懸壁涌泉”深深的感激之情。千百年來,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泉水的默默滋潤,才孕育出了陽關境內的數萬畝綠洲,讓這片土地充滿了生機與活力。它們不僅是大自然的恩賜,更是這片土地上生命延續與繁榮的希望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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